不過，透過最後的作品，我們可以稍為窺探太宰人生最後的一小部分。當中，特別是他與愛的糾纏。
《維榮之妻》
如果說《人間失格》是太宰治的自傳，《維榮之妻》也許是某一種懺悔。就像其他小說一樣，維榮之妻不是完全的虛構。太宰的身影體現在那位丈夫身上，而佐知就是太宰的妻子，石原美和子。看過近年太宰傳記電影的人們，也許都會記得石原美和子牽着女兒的手，向她解釋太宰與情婦的親密是工作的一部份。也許，太宰也清楚自己是如何對待妻兒，才能夠寫出這個故事。而最為悲哀的是，即使他清楚自己的不幸與浪蕩，也依然如此對待這個默默待在他身邊的伴侶。
說回小說本身，《維榮之妻》是以妻子佐知為主角的故事，並平淡地描述在她身上發生的事。然而，那些事情卻是令人絕望：負債的丈夫大谷，他人的揶揄，甚至為了丈夫還債而到酒館工作，遭受酒客的侵犯。這一切都平實地描繪，讓人沒法抒發出內心對故事的悲傷。
愛人的愛？
「女には、幸福も不幸も無いものです。」
「そうなの？そう言われると、そんな気もして来るけど、それじゃ、男の人は、どうなの？」
「男には、不幸だけがあるんです。いつも恐怖と、戦ってばかりいるのです。」
（「女人沒什麼幸福或不幸福可言。」
「是嗎？聽你這麼一說，我也這麼覺得呢！那男人呢？」
「男人只有不幸。總是時時刻刻在對抗恐懼。」）
對我們來說，這段話也許過於大男人主義。也許其他人經歷同樣的人生，會早早了結自己的生命；又或者，因為過於的痛苦會將對世界帶有憎恨，更是對造成這一切的丈夫有無比的恨意。但佐知卻因爲在酒館工作，能夠看到丈夫而覺得幸福。更可怕的是，她的丈夫甚至否認她的情感。
▲太宰治《維榮之妻》水杯。與放浪的丈夫大談男與女，以及幸與不幸。
甚至，對於丈夫來說，佐知的情感並不重要，因而沒有幸與不幸。又或者說，作為女性必然是一個客體，不能夠對她的人生作出好壞的評價。與此同時，大谷又認為男人只有不幸，但作為主體的男性，本應能夠作出價值判斷的人生卻只有悲劇的不幸。所以，人生是不幸的。
生命之愛
妻子對丈夫的愛到全篇最後一句中終於明確顯現：
人非人でもいいじゃないの。私たちは、生きていさえすればいいのよ。
（沒人性地生活也罷。我們，只要活着便夠了。）
這句話雖然是對大谷的撫慰，但卻更加像是對佐知自己所說的話。她的愛不是對丈夫的，而是一種對生命的盲目熱愛。在那個社會的女性爲了生活下去，在有如此的一個伴侶，也只能夠如此失去人性地活下去。
▲太宰治《維榮之妻》「沒人性地生活也罷。我們，只要活着便夠了。」鑰匙扣。
明明佐知只有一個破碎的家庭，她的丈夫如同詩人維榮那般浪蕩，耽溺於酒色之中。她為了替丈夫還債，去了酒館當陪酒女，受到侵犯也只能夠繼續道酒館工作。她的丈夫甚至會帶其他女伴到酒館，甚至住在酒館裡面，她也在談笑之間帶過。只是為了活下去，就算她生活在苦難之中也無所謂。「只要活着」，就是對生命的愛語。
《Goodbye》
相較於維榮之妻，Goodbye 的論調輕鬆許多，也有不少評論將其視之為幽默愛情小品。唯一可惜的是，在完成作品前，太宰已然離世。不過，沒有完成的作品卻依然極具趣味，更有曾經三島勉為其難稱讚太宰的《畜犬談》的韻味。
這樣的文體卻更能夠看清楚太宰對愛情的看法，不再是悲慘地集中於人生的苦難。小說的主角田島爲與情人分手，找來絹子假裝成自己的妻子。他們看似互相利用，甚至有一種博弈感覺。田島更多次表明自己不會愛上絹子這樣的女人：在某些時候是絕色，在黑市買賣時卻潦倒不已；房間髒亂得可怕，卻有一個整潔帶香的壁櫃。
小說看上去就像一場攻守戰，田島在與自己愛上與不愛上的鬥爭，更加是究竟絹子會否戳破田島這種矛盾的戰役。可惜的是，在完成作品前，太宰治已經辭世，我們沒有辦法知道這場戰爭的結局。
對愛煩厭？
不過，在短短的連載當中，也有不少有趣的文本值得細嚼。當中尤其是田島因爲太多情人而苦惱，與朋友文人交談，朋友如此說道：
女に惚れられて、死ぬというのは、これは悲劇じゃない、喜劇だ。いや、ファース（茶番）というものだ。滑稽の極だね。誰も同情しやしない。
（要是被女人迷上就尋死，那可就不是悲劇了，是喜劇。不，簡直就是鬧劇，滑稽之至。這樣沒人會同情的。）
田島為了自己招惹太多女人而懊惱，甚至因而哭了出來。文人指出就要尋死實在無比荒唐，相信讀者都會有所共鳴。這位好事的朋友也因而推薦田島找尋一個人裝成他的妻子，拜訪其他情人，讓他們知難而退。這裏最有趣的是一種對愛情的厭惡，或者説，對親密關係的拒絕。
▲太宰治《Goodbye》水杯。為了受太多女人圍繞而懊惱的話，只會成為無人同情的人。
然而，田島的話語顯示他是主動招惹情人的。究竟為什麽會對過多愛人而感到厭惡呢？筆者閲讀時不禁猜想，現實同樣風流的太宰治也許有同樣感覺。所以，最後才和被他私下稱為愚蠢的富榮殉情，只求結束一切。
愛情攻略戰
為了攻略絹子，讓她答應一同演戲，田島苦惱不已。但是思前想後，最後還是下定決心，如此説道：
勝負の秘訣。敵をして近づかしむべからず、敵に近づくべし。
（勝負的秘訣，在於不可使敵近之，而該主動近敵。）
將愛情比喻成戰爭，被攻略的對象成為了敵人。這句最特別的地方是有別於其他作品，絹子的地位與田島更是平等。田島費盡心思，只是想要絹子幫他一個忙。如此生動的文筆，在太宰治後期的作品實在少見，算是為這位作家的風格再添一筆，回歸曾經溫情些許的時光。
▲太宰治《Goodbye》「勝負的秘訣，在於不可使敵近之，而該主動近敵。」鑰匙扣。
然而，這些輕鬆的前提卻是為了告別。田島想要離開曾經的情人，所以找尋一個假妻子去告別。或許太宰遺書上的不要絕望，也是同樣的告別，和一個他不算最愛的人，假裝他們在愛情裏面，再跟原本的世界告別。
結語
太宰治作為無賴派的代表，他有許多的作品令人稱道，但是更多是集中於他生命中的悲哀。我們知道他生而為人的愧疚，知道他的懦弱，但這一切都不是他的全部。透過《維榮之妻》和《Goodbye》，我們能夠探索他另一個面向，他對生命的愛，對愛人的厭煩，但卻同時有了告別的浪漫。筆者無法說這就能夠完全理解太宰治，但卻能夠讓我們再多看一角，屬於這位傳奇作家的人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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延伸閱讀
＞＞從四句話理解太宰兩本名著： 《斜陽》與《人間失格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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